Lauran

别了，以太坊#

2024 年 11 月 16 日，正是在曼谷举办的以太坊生态最大官方会议 Devcon 倒数第二天。Devcon 团队称这是有史以来人数最多的 Devcon，参与者达到了 12k+ 人。

同一天，以太坊上最大的执行客户端 Geth 的团队领导人 Péter Szilágyi 在 X 发了一则休假通知。

这条推文评论下以太坊创始人 Vitalik、Ethereum Foundation 董事 Aya Miyaguchi、以太坊协议团队协调员 Tim Beiko 以及多位 EF 研究员都在评论区表达了感谢和祝福。

休假，是一个暧昧的借口，而评论区的氛围也完全不像是对正常休假的成员的表达。

此后， Péter Szilágyi 在 X 的个人简介之后加了一个年限（2015 - 2025） ，似乎在传达离开的消息。

从开始休假到 2025 年 6 月期间，Péter 是否离开尚且没有一个明确的、公开的定论。他的 X 上大部分内容都是关于硬件设备探索的分享，其中夹杂着 2025 年以来 EF 新的人事任命内容的转发和恭喜。

2025 年 6 月 3 日，EF 发布了一篇研究和开发团队重组的公告，数个团队被裁撤或整改。

6 月 10 日，Péter 在休假后首次罕见地出现了关于以太坊的不满：他提到大约 2018 年到 2019 年间，曾向 EF 申请过给 Geth 的关键依赖项的作者无条件追溯，比如说给 go-leveldb 的作者 10k 美元的追溯，但是 EF 只能给出 500 美元的无条件追溯，要拿到更多金额的话需要签订合同承诺交付成果之后可以拿到。同时期，EF 给新的客户端 Parity （OpenEthereum）拨款 500 万美元，没有任何附加条件。Péter 称当时 EF 对此举的解释是以太坊需要更多的客户端，不相信 Geth 会留下来。在 EF 官网博客中仍能找到当时拨款的公告

6 月 10 日同一天，Péter 对于近期以太坊多个团队解散发表了看法，称他曾与新上任的执行董事 Hsiao-Wei Wang 聊过，对方说 “将在未来几年也移除 Geth，EF 将只专注于研究和教育”。

一个名为 Ethereum ARM 的账号出来转发并质疑：移除 Geth？为了以太坊，我们真的希望这种情况永远不会发生。 如果有一个值得资助的项目，那就是它。

另一位新上任的执行董事 Tomasz K. Stańczak 就这条帖子紧急发声：没有移除 Geth 的计划。它是一个很棒的客户端软件和一个为协议安全做出贡献的才华横溢的团队。我们将维护 / 支持 Geth，并继续使其变得更好、更快。

然而，这条评论让 Péter 反应更加激烈，去年 11 月他休假背后的故事开始浮现。

针对 Thomasz 的声明，Péter 连发多条帖子，揭露了以下信息：

1. EF 向 Geth 提供了 500 万美金让 Geth 拆分出来自己独立运营
2. EF 问过三次 Geth 团队是否愿意拆分，Péter、Felix（现 Geth 团队领导）和另一位成员反对
3. EF 在 Nethermind 内部发起（并资助了）第二个 Geth 团队，根据 EF 团队 Josh Stark 的说法，这是一个 “100% 独立于 Geth 的分叉，没有意图合作”，2024 年 11 月，在 Péter 和 Geth 团队成员发现这个 “秘密的 Geth” 团队不到 24 小时之后， Péter 被解雇了，但当时只是对外宣传休假。解雇原因是：“威胁退出是不可接受的，会破坏团队士气”
4. 在 6 月初的过去几周里，身兼 EF 执行董事和 Nethermind 创始人的 Tomasz K. Stańczak 联系了大多数剩余的 Geth 开发人员，告诉他们开始在其他公司面试，因为他认为他们不应该得到这么多的薪水，并问谁会离开，他将薪水减半
5. EF 曾在 2 月、3 月、4 月和 6 月 10 号要求 Péter 回归，Péter 提出需要道歉，但得到的回答是不可能，因此他也拒绝回归

在这一连串的帖子之下，执行董事 Hsiao-Wei Wang 评论：我们正在讨论未来，这是我们能为你做的唯一事情。

6 月 12 日，为了回应众多的质疑，Thomasz 在 X 上开了一个 AMA 的帖子

Péter 在评论区问了个问题，语气间似有挑衅：

哦，哦，哦，我有一个，选我，选我： 如果（引用你的话）“犯了错误”，为什么 EF 领导层不承担责任，而开发人员却被左右解雇？ 是否有任何框架可以让更高层负责，或者这只是 Vitalik 的法治？

Thomasz 否认了管理团队不承担责任的说法：我不同意你的观点，即 EF 管理层（当你在这里说 “EF” 时你是什么意思 - 听起来你可能指的是管理层 / 特定的人）不承担责任。 我们已经对 Protocol 团队实施了更改。结果，有些人离开了。可能他们都非常出色，并且会很快在生态系统或他们的专业知识中找到新的角色。他们中的一些人可能参与了错误的项目或暂时失去了动力，就像当某些更改延迟引入时经常发生的那样。 我正在关注管理层的绩效。我和 Hsiao Wei 不负责董事会，但我负责确保管理团队其他成员的交付。我对自 3 月以来我们一起引入的许多变化感到满意。我们愿意继续接收更多反馈。 我们还为更多的团队负责人赋能，他们将随着现在承担的更多责任而快速学习和提高。

Péter 继续回复，矛头直指 Aya 和 Josh：我说的是 Aya 和 Josh，据我所知，大多数 EFers 都很乐意没有他们。但你当然一直都知道这一点：)

Thomasz 非常官方地回复：Aya 是董事会成员，不在管理层中。Josh 是我合作过的最好的作员之一。两人都是很棒的人。

Péter 直言该负责的并非两位现任执行董事，另有其人：我不是在说你和 HWW，你们俩被雇用的目的显然是为了承担前一批的损失。我希望 * 他们 * 负责，而不是你。

Thomasz 回复：我听到了。我理解您建议我应该解雇管理团队。根据我目前所掌握的信息和经验，我不同意你的观点。

这一轮关于 EF 管理层追责的对话到此结束。 从目前所知的信息来看，十年间 Péter 以 Geth 团队成员的身份与 EF 意见相当不和的有两个节点：

1. 2018 年 - 2019 年 EF 不信任 Geth 的忠诚，不同意发放无条件资助
2. 2024 年 EF 资助并秘密组建另一个 Geth 团队并提出分拆 Geth

对于前者，从 Geth 和 Parity 获得的资助对比来看，事实部分是：EF 确实没给 Geth 无条件资助。而关于 EF 是否真的在 Nethermind 内部资助一个新的 “Geth”，Thomasz 在一条 AMA 帖子中回复并附上了在 Magician 的提案链接：它不是一个为了以某种方式破坏主要 Geth 存储库而创建的团队。这是一笔小额资助，用于 Nethermind 的 1.5 人将 L2 相关更改分离到 Geth 代码库。

这个提案内容提到 EF 和 Nethermind 联合打造一个为 L2 优化的公 -
共核心版本（L2-friendly Geth fork）的 Geth，填补 Geth 不不服务 L2 的空白。目前来看，这个提案并不是为了取代 Geth，Geth 主线继续专注 L1 执行客户端，追求安全、稳定、广泛兼容，rollup-geth 面向 L2，允许 sequencer／prover 根据需要快速迭代。

6 月 12 日，在柏林 Protocol Berg 的一场 Geth AMA 活动上，Geth 成员接受了颇为辛辣的采访。其中被问到如何看待 Péter 的离开与公开批评时称：认可 Péter 的贡献，但他对 EF 的一些 “阴谋论式” 批评（如 “EF 想秘密替换 Geth 团队”）并不属实。

综上来看，EF 秘密组建一个 Geth 团队也许是一种夸张的描述，但是，也可能是一种深刻的洞察。

Geth：十年成长之路#

以太坊最初的愿景是成为世界计算机，组成这个庞大的计算机需要无数个节点，每个节点至少包含 1 个 执行客户端、1 个共识客户端。 Geth 是目前占比最高的执行客户端。EF 在早期资助了多个团队在不同城市开发三种独立的协议实现：Geth（Go 语言）、Pyethereum（Python 语言）和 C++ 实现。Geth 由 EF 核心团队主导开发，初期主力开发者包括 Jeffrey Wilcke。在一位名为加密早期参与者的推荐下 Péter Szilágyi 接触 EF 并逐渐成为 Geth 的 team lead。随着时间推移，Geth 凭借其稳定性和性能成为了主导客户端。

如果一个客户端比例超过 33% 会引起中心化问题。而 Geth 从诞生开始，比例一直持续超过 30%。

从 2015 年 EF 开始陆续资助了 Parity、Nethermind、Besu 等。Péter Szilágyi 提到的拿了 500 万美元资助的 Parity 在后来 Parity Technologies 团队重心转向打造 Polkadot 生态时，被移交给同名 DAO 组织维护，最终于 2022 年 5 月宣布项目停止运营，和 Erigon 达成合作完成用户迁移。

2021 年，EF 推出了一个客户端激励计划：为客户端团队提供以 ETH 计价的奖励，只要他们持续构建符合主网性能和安全要求的软件，奖励就会随着时间推移而解锁，总奖励为 4608 ETH。

历经十年，EF 的执行客户端多样化的成果是有了五个较为主流的执行客户端，分别是：Geth、Nethermind、Besu、Erigon、Reth，其中 Geth 比例占到 41 %（该数据截止 2025 年 8 月 2 日）。

（数据来源：https://clientdiversity.org/#distribution）

Nethermind、Besu、Erigon、Reth 四个执行客户端都是 EF 之外的组织在运营，除了开发团队外会配备有专业的管理人员，资金来源也更为多元化。

而 Geth 在管理和资金上都高度依赖 EF（见下图）。

如果 Geth 分拆出来，那么除了本身的技术开发和维护之外，Geth 还需要考虑作为一个独立的基础设施如何可持续地运转，这涉及到相当的市场和财务工作。前者是 Péter Szilágyi 一直拒绝在 Geth 发展的东西，甚至在 Devcon 会场的展位他都觉得没有必要。而财务工作需要专业人员，这意味着团队成员将从单纯的技术人员转变为技术 - 非技术的组成，管理难度增加，Péter 坦言不接受分拆提议是因为：我们根本不擅长经营公司，我们也没有相应的基础设施或团队支持，整个事情最终只会失败。

管理之外，Geth 的担忧还有哪些呢？

资金。从结构上来说，EF 希望未来专注于研究和教育，会把具体实现的部分逐渐拆出去，给 Geth 500 万美金，和 Geth 从直属的上下级关系变成两个独立的组织。但 500 万美金够 Geth 运行多久呢？据 EF 2024 年 11 月报告，L1 R&D 在 2023 年中资金占比共 25.7%，约 3470 万美金，分配给了 Geth、Solidity 研究、Devcon 大会以及以太坊稳健激励小组（Ethereum Robust Incentives Group）。 平均来说每个项目能拿到 694 万美金，这是 Geth 每年可能花费的最小金额，实际情况来说 Geth 作为如此重要的基础设施，能够分到的比例也许比均分要更多。那么，EF 分拆许诺的 500 万美金大概只能支撑独立之后 Geth 一年的技术开发支出。那一年之后呢？如果按照 Péter 所说当年 EF 不相信 Geth 会留在以太坊因此不愿意给无条件追溯资助来看，Péter 必然无法相信分拆出去的 Geth 能够从 EF 拿到其他的 Grant 支持。那么，500 万美金很有可能就变成了 Geth 最后的晚餐。

EF 内部的利益冲突。从组织权衡来说，EF 提议 Geth 分拆出来的同时资助 Nethermind 内部秘密构建一个 “Geth” 对 Geth 团队来说有被背刺的意味。 现任执行董事 Thomasz 从 Nethermind 进入 EF 身兼两职，让人不禁联想到去年 Dankrad Feist 和 Justin Drake 担当 EF 研究员的同时成为了 EigenLayer 的顾问事件。这两件事并没有本质的不同，无论是 EF 执行董事还是 EF 研究员都是极需要利益回避的身份。但这次 EF 人事结构调整和资助新的执行客户端都没有进行回避，情况就变得相当蹊跷。EF 资助其他执行客户端对 Péter 来说是可以接受，他并非 Geth 创始人，也不是 Geth 最大主义者，曾在多个场合倡导并鼓励执行客户端的多样性。但是 EF “以威胁退出不利于团队团结” 的理由辞退 Péter 的行为、以及 Thomasz 告知 Geth 其他团队成员另谋高就等等行为就不免让这件事染上了悬疑的色彩。

EF 在转型，从管理层的洗牌到研究团队的调整，都在走向一个专注于教育和研究的组织。从这个战略目标来看，分拆 Geth 是符合转型的一步棋。但是，这次冲突并非是 “改革中必经的阵痛”，它不是必须的。

一个在以太坊地基上转动了十年的基础设施，它的重要性不言而喻。相较于转型需求，评估 Geth 对生态的实际作用以及如何让它持续运转并保持稳定才是最重要的事项。但从管理层种种做法来看，似乎有一种独属于行政官僚的冷漠，加速向前而不管其他。

7 月 23 日，Péter 在 X 发了在 ETHCluj 上的演讲，称这是最后关于以太坊的演讲，探讨了去中心化的起源以及以太坊目前的中心化现状。推文的最后，他以银河系漫游指南的那句话告了别：So long, and thanks for all the fish! Péter 离开了以太坊，一些项目跃跃欲试招募他加入，也许他会开启一段新的旅程，然后继续在 X 上活跃地吐槽一切。

而 Geth，鉴于 EF 的转向，似乎终究要走向分拆。EF 和 Geth 现任团队如何协调让这个 Ethereum 十年组织如何走出童年、独立起来、但仍然忠诚于以太坊，是个问题。毕竟现任团队在接受 AMA 也表示明确反对独立，因为 Geth 不可能盈利，本质是为以太坊协议服务。